过把瘾就死

我发现我二十多岁发的宏愿除了成功掉了几斤膘几乎全部翻车。一年过去了，我依旧没能看到草原上的斑马，也依旧生活的三点一线。唯一成功一半的是二十岁出头我真的跑去纹身店要求纹一对花臂，三分钟后一脸横肉的纹身店老板温柔的说，姑娘，订金退你，你叫的这么惨我实在下不去手。
 
那年我刚出国。
 
我的室友艾丽来自德班。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她正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放着the velvet underground 的Sunday Morning。于是我冲她行了个金属礼。
 
我说我们天朝也是有朋克乐队的。艾丽对社会主义朋克表示深深的质疑。我在手机上翻了又翻，最后放了一首大张伟的嘻唰唰。在嘟嘟嘟的背景乐下，大张伟玩命的喊“天空飘来五个字，那都不是事！” 艾丽问我啥意思，我琢磨了一下，告诉她，“Fuck it all”。她顿时惊为天人。朋克少女艾丽给我介绍她的家乡-民风淳朴德班市。她说她家住城中村，邻里关系颇为和谐融洽，一言不合就掏枪问候对方。我问她那本地有什么特产没，她想了想说，我们那大麻挺便宜。
 
德班好市民艾丽属于小区里最靓丽的风景线之一。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她长的倾国倾城也不是说她枪术了得，而是她学习好。这就相当于你爸妈从小念叨的“邻居家的孩子”住在你家隔壁，不说蓬荜生辉至少面子上提升两个档次。艾丽从小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因为她的成绩直接与小区门面挂钩，试想一帮成天打架斗殴的大老粗里有个清华北大保送生，那地位必须不一样。于是，艾丽凭着自己吊打同龄人两个维度的成绩单安然无恙的度过了自己的前二十岁，在一帮不学无术的干爹干妈监督下拿到了全额奖学金。
 
事实上如果以她的成绩换算应该够拿双份，可惜大学不是赌场。
 
1、
我想家的时候会说我连家门口早餐铺的馄饨都忘了长什么样了，我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北京人。
 
艾丽想家的时候会说我连marijuana 怎么拼的都忘了，我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纳塔尔人。
 
我说这不能说明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茴的四种写法一样。
学过几年中文的艾丽问我茴是个什么草本植物。
我说是一种类似毛豆的下酒菜，也可以用来检验中文水平。如果你会四种写法，那你就很厉害。
艾丽说你们那厉不厉害不是看爹有没有钱吗？
我说你连这个都知道？
艾丽说你是拨号上网的吗，全世界都一个样。
大概是畏惧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艾丽一开始相当矜持，听摇滚戴耳机，连摇头都点到为止，看着跟被电击一样。后来可能是发现我也不过尔尔，既不会中国功夫，厨艺也是一言难尽，就开始暴露出真实面目，从矜持变成不羁。
不羁可以解释为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即便如此，我一直对她抱有着极好的印象。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挺羡慕这样带着几分二的追风少女。直到有一天艾丽突发奇想在学校图书馆密集的人流中用电脑公然搜索男性生殖器解刨图，然后旁若无人般放大到整个屏幕。奶茶里的珍珠从我嘴里滑落。
我捡起来塞回嘴里说，你这影响太恶劣了。
艾丽指了指胸口硕大的朋克字样，表示身为一个朋克是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的。
我虽然挺羡慕这样混不吝的感觉，但从没想过真的体验一把。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艾丽这样长相甜美又范正的朋克少女。一天她给我看她拍的全家福视频，我大失所望，颜色各异的扫把头发型并没有出现,而且大家看着都挺正常。这时画面定格,艾丽指着一位穿着件印有Sid Vicious头像T shirt的老者说这是我奶奶，果然强者的画风跟一般人就是不一样。视频中所有人都在说话，只有她全程不发一言。
我问她你奶奶是修禅的吧，我们那有一门特别牛的功夫就叫闭口禅。据说修炼的人都特别厉害，一眼就能看破世间万物。
艾丽说你想多了，话音未落艾奶奶举起一瓶大号喜力几口吹了。
我一时语塞，只好说那个端瓶子时的眼神实在霸气，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境界。
艾丽说你还是想太多，只见艾奶奶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瞪眼明显是被气儿呛了一口。
2、
打这以后，但凡艾丽再有什么惊人之举，我也能坦然面对。毕竟这是她基因里自带的，没辙。
比如有一次我买了一件绿色灯芯绒的外套，看着挺小清新。于是她也买了一件同款，当晚穿着去参加了一个party。第二天顶着一张宿醉脸的艾丽在学校餐厅里跟我感慨这世道的世态炎凉。她说她昨晚喝多了，下楼倒在一旁的绿化带里睡了五六个小时都没人搭理。
我为她打抱不平，说这帮人一定是瞎了。
她说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主要是她穿的那款绿色灯芯绒外套和绿化带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突然前男友这时打电话过来，我们在电话里直接吵翻。艾丽问，你俩为什么吵架。
 
我说因为他叫我多喝热水。
艾丽说你个疯子，他又不是叫你喝开水。
我说可我想听的不是多喝热水。比如感冒时我想听的是出门多加件衣服，按时吃药，早点休息。
她表示理解说你个疯子，不过我们那感冒了都是喝威士忌。
跟艾丽待久了不但有变疯的趋势连胆子都大了。有一年放假我到一家餐馆打工，干了一周被以试用期结束为由解雇，一分钱没拿到，跟老板理论未果。我把事情讲给艾丽听，她揭案而起表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事情在她的字典里impussible，绝壁不可能。我们跑去工具店买了一桶油漆。
我说，为什么要买红色？
艾丽说，我谷歌过了，你们社会主义国家讨债都用红漆。
我们熬夜到凌晨两点，一阵阵睡意中我感觉自己是昼伏夜出的蝙蝠侠。这个点大街几乎没什么车了，艾丽把车速稳稳控制在五十迈，绝不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不解的看向她，她正淡定的双手脱靶卷着烟。
尽管我在脑海里排练了无数次这种“快意恩仇”的场面，可手抖的像是第一次上台演讲的孩子。艾丽熟练的撬开油漆桶的盖子，她说你看过泰戈尔的飞鸟集吗，里面有一段，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is ear,“I am death , your mother. 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 
我接过那一小桶的红漆说，恨恨的说，我只看过冯唐的译本，我是死啊，我是你妈，我会给你新生哒。然后红漆脱手而出像是喷射出的鲜红血液扑满了一整个墙面。
回去的路上，我问艾丽最后她在墙上画了圈里面写了个大写的“A”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是她们艾世家族特有的标志？
艾丽依旧专心驾驶，回答，那倒不是。前几天看的复仇者联盟就随手画上去了。
 
3、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教会了艾丽各种的中文黑话，她传授了我几路她压箱底的干架招式。我们互相挖苦，互相交换歌单。从iggy pop 到 greenday，从 反光镜，新裤子，到花儿。我们一起看温子仁的招魂系列，一起拿印度人韩国人开涮。
姐们之间最伟大的友谊不是朋友圈下面第一时间点赞评论么么哒而是三四天不洗头还能一起出门吃饭奶茶逛超市。
 
可我们这帮人到最后总是要分别的。有天在家聚餐酒喝到一半艾丽用力敲敲手中的瓶子说今天我们要一起见证我们这帮塑料姐妹花之间伟大的友谊。说完她把自己的包翻了个底朝天，掉出一包东西。我帮她捡起来大惊失色，这分明就是一包我国制造的小号二踢脚啊。
我忍不住骂我日你哪来的这玩意？
 
艾丽回忆了下说去年烟花节买的，结果一直放包里忘了。
 
我说你赶紧打住，这个叫Double bangbangbang 的东西威力太大了。
 
艾丽说你咋知道这玩意威力大？
 
我说因为我们那还管它叫做指日高升。为了解释这东西的威力，我特意把它翻译成Rising to The Sun.
 
艾丽说奔日者这个名字真是酷炫，她拎起一个直接在屋子里点燃。吓得我们瞬间作鸟兽散。艾丽说你们这帮怂包，我们纳塔尔人室内放个炮仗简直是小事一庄。不过这玩意他妈声音既不躁，rising也就一层楼的高度，真当我是浮夸吗！
 
我说你以后少带耳机听重金属，没听到楼下一片嘶吼的车警报声吗。另外你们德班那么富裕在室内放炮仗，装修都不要钱的嘛。
 
艾丽说我们是翻别人窗户进去放的，谁他妈知道装修多少钱啊。
4、
终于散伙的那一天还是到了。
 
艾丽已经提前被一家当地有名的广告公司录用，衣食无忧。我们都挺为她感到开心，至少她不用再回去那个乱糟糟的城中村了。酒过七八九巡，大家已经东倒西歪，哭的满脸开花，眼影溶成一条条黑色的泉。

只有我和艾丽尚且清醒，我们像拼乐高一样把地上的人挨个摆好。
 
艾丽已经剪掉了一头五颜六色的长发，她问我，你有想过你以后的样子吗
 
我有些诧异，说你不是一直信奉只活一天的什么时候这么深沉了。
 
她说，我也以为可以只活一天的但突然发现第二天操蛋的日子还是会继续。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所以必须得变的人模狗样的。你呢？
 
我看着窗外黑漆嘛黑的空气想了想才说，我还没想好，也许就这样回去了吧。找个工作，养只猫养只狗，什么时候看着自己都烦了就找个男人。有首特老炮儿的中文歌里面唱的，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艾丽说你教我的中文只够在街头打架和砍价用，唱的什么意思？

我压了压上涌的酒劲，说, 大概就是“My journey is the Sea of the stars, not a
world of dust.”
 
如果要我翻译回中文就是，“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而非烟尘人间。”
 
艾丽说，你听起来像个朋克了。
 
于是我们在狭小的阳台上碰杯，把手中的tequila一饮而尽。
 
艾丽说，我想听歌，什么都行，安静一点悲伤一点，除了摇滚什么都行。她说完盘腿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根烟放在嘴边。
 
我说行，那姐唱了，你感受下意境。
“
寂寞围绕着电视
垂死坚持 在两点半消失
多希望有人来陪我
渡过末日
空虚敲打着意志
仿佛这时间已静止
我怀疑人们的生活
有所掩饰
啊~~~啊~~~啊
垂死坚持
啊~~~啊~~~啊
已消失  ”
艾丽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追着我翻译。我扭头看过去她已经把头埋在双膝里睡了过去。喘着均匀的鼾声。我捡起她抽了一半放在桌子上的烟，已经暗淡下去的光又像星火一样再次绽放。我向来厌恶烟草灼烧后弥漫的味道，只是在此时贪恋这呢喃的光芒和在这方黑暗中将我们映衬的宛如夜幕中的星光一样诗意。
 We die young and shall live again.
 
那个掉膘前的我


贴主:小米辣田螺姑娘于2020_12_27 14:04:0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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